【我鸣】更爱你

深爱我鸣,更 @秃杉 爱你



这次聚会其实和他毫无关系。

之所以在路况糟糕的下雪天马不停蹄赶到这里来,是因为某个人。

而令他站在门口驻足不前的原因,也是那个人。

“鹿丸,他真的会来吗?”

“烦死了你要打几次电话才够,再说了这次校友聚会不关你的事吧。”

“那也不关你的事啊!”

“你以为我想?手鞠这家伙要是又喝醉了怎么办?”

“哈,你这个”

妻奴二字还未成形,鹿丸早没有功夫去体谅他二十多年里直来直去神经好不容易酝酿出的踟蹰和艰难,手鞠豪爽的一声“干了”从那边传来后就是通话被单方面切断的忙音。

大约忙音是某种唤起感冒病毒的利器,很快鸣人就开始打起了喷嚏。这一连十六个喷嚏截止的瞬间,他揉了揉鼻子终于打定主意决定回去。

“鸣人?”

骨膜为这个声音颤动的刹那,无形的温和声线却鸣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十年能有怎样的魔力去撼动强大万能的我爱罗是无法假设的事,所以他从未预想。

他回头。

我爱罗站在纯白色冰雪里,鼻尖有些发红,因为步伐过快而气息不稳,大团的白雾围绕在他唇前。分明是少年时时光的重现,就连嘴角的笑意眼中流水般的柔和都毫无变化。

他从没反复想起的人,只消一眼就立刻和记忆重合。

要不是因为人生就没有“落慌而逃”的概念,鸣人大概真的会施行一下。

“我……”

我爱罗走近几步,把伞撑在两人中间。

“外面很冷,怎么不进去?”

“我并不是……”

“过来的时候交通已经接近瘫痪了,回去不方便吧。”我爱罗笑容和煦,说出来的话依旧体贴温柔但条理分明且无从质疑。几乎要让鸣人以为他们的交情深厚到时间根本无从插入名为隔阂的障碍,他们昨天还在回家的路上勾肩搭背。

这错觉很美妙,也很不妙。

事实上他们已经十多年里没说过一句话。

并没什么复杂曲折的爱恨纠结,就是突然彻底从彼此生命中抽身退场。

我爱罗在等他回答。

“这是你们学校的校友聚会,我过去才是……不方便吧。”

我爱罗既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今天校友聚会,也没有指明他在此处徘徊的行为有多可疑,我爱罗只会说出世间最好朋友会说的话。

所以他说:“不要紧的。”

鸣人退后一步,好像那把伞是某种暗示要么蛊惑,是属于我爱罗可恨魅力中的一部分,离开范围以内就无法作用。

他退到墙边也想不出足以反驳的可令自己逃离的理由。

他的绞尽脑汁我爱罗无从觉察,只是绿眼睛不骄不躁分外安然的看着他。眼底是一无所知也绝不怀疑的干净纯良,叫人觉得任何欺骗开口之前都会被罪恶感溺毙。

“……”

鸣人很多年前就苦修抵抗这双眼睛的耐力,事到如今搁置多年,自然没有突然功能突进的道理。

我爱罗则将他的沉默当做应许,半侧着身等他同行。

认识的人如果产生静谧的空气,百分之九十会让漩涡鸣人窒息,为了击退那份常见的诡异气氛,他总是率先打破沉寂。

但不是今天。

说起来那个让他凑到这儿来又止步不前的人,就是我爱罗。

做出这些异常又矛盾举动的原因和仇视啊愤怒啊都没有关系。

事实上曾经有段时间他们两人关系很亲近,虽然比不上和佐助小樱之间那种长年累月风雨同路,但也差不了许多。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我爱罗最好的朋友,直到对方奔赴欧洲,再也没有一通电话一封信件一点消息。

人生里偶尔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过去亲密的一体,被距离轻易割裂分开,同时顺带把那些亲密统统收回销毁。

鸣人是个不会转弯的人,自问做不到平静以对,仿佛从来没有彻夜聊天直到耳朵发痛也没有因为对方一个电话赶几个小时的新干线脚趾因为担忧蜷缩而发麻,将对方收获全世界的爱与瞩目当做理所应当并引以为豪。

学不会转弯,没有适当失忆的机灵的人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那一类遇见。

剩下的,大约也就是尴尬了。

他默默跟随我爱罗的步子,进包间这一路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出声。

等到我爱罗推开房门,里面爆发的热烈欢呼和口哨让人耳边嗡嗡作响,鸣人这才垂下肩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挤到鹿丸身边,手鞠已经显出醉态,看见他猛然像只张翅互崽的母鸡般气势汹汹腾起:“你怎么来了?”

“喂!手鞠!”鹿丸拉住她,“肯定是你弟弟带来的。你们的校友会对待客人不该拿出些风度吗?”

“啧。”手鞠放弃对峙的坐回沙发,却并没有丝毫收回戒备打量目光的意思。

鸣人根本闹不明白对方莫名的敌视究竟所为何来,但也并不打算离开现场坐实自己逃避者的身份,只能干坐着边和鹿丸闲扯边把桌上的小吃塞进嘴里。

“还是来了啊。”

“没打算进来的。撞见了我爱罗。”

鹿丸投以可归类于“你这倒霉家伙”的同情眼神,很上道的不去加以延伸而是迅速岔开话题:“今天雪这么大,或许会回不了家。”

“但愿不要。”

“真是麻烦。下这么大的雪正常人就改天了。”

手鞠嗤笑出声:“开什么玩笑,我爱罗时间很紧。”

面对和弟弟有关的话题,她总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口吻进行解答,鸣人不知道鹿丸怎么忍受她这点的。

显然鹿丸并不认为这是种试炼,他掌握了无视并熟练的声东击西:“回不了家的话,我比较担心儿子。”

手鞠脸上顿时是大于天崩地陷的动摇:“千万不要!勘九郎照顾孩子那简直就是变相的虐待!”

鸣人不了解他俩之间到底怎样只通过三言两语就展现排他的气场,作为被无视的那个人,他不合时宜的感到羡慕。

如同响应一般,点播屏幕上恰到好处弹出条滚动信息“尊敬的各位客户,因为暴雪,气象局发布红色预警信号。请尽量待在室内,避免外出。”

大部分人并不在乎,少有的唉声叹气者都是有家室的脱单人士。

鸣人有些坐不住,他甚至后悔今天冒冒失失的到这里来。

如果要选出比遇上最不想见的人更糟糕的选项,那么铁定就是和令自己百般不自在的人困在一起。

理想中和我爱罗重逢后谈笑风生的场景远去,他困在这个空间里动一动手指都会觉得尴尬。

至少此时看着被众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我爱罗时鸣人是这么想的。

虽然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完全沉迷于和手鞠交头接耳的鹿丸,鸣人希望头顶的水晶灯能砸在自己头顶,或是飞来一粒子弹,任何结束这场被排斥在外的属于旁观者煎熬的横祸都是他的救世主。

他等来了一支话筒。

握住话筒的手骨节分明,苍白皮肤下面有青色的血管细细穿行。

“鸣人,还好吗?”

“我没事。”

“我担心你会无聊,和他们太久没见了,一直没能招呼你,抱歉了。”

和以前的我爱罗比起来根本没有变化,面色平静柔和,熨帖细致,或许是时间放大了些从前没注意的地方,总觉得始终是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令鸣人接过话筒的姿态勘称手足无措:“哪里的话,是我打扰了。”

他明明不是计较这些的粗神经,但我爱罗那些不拿捏做作的天成优雅,会让他下意识的自我约束。

扬声器里响起的是鸣人每逢K歌必点的那一首。

过去的大部分时候他不顾形象甚至于丑态百出的怒嚎引来满室倒彩喝声,我爱罗总是格外包容体谅的在嘘声最盛时跟他一起唱。

不挑时机的回忆。

鸣人拿起话筒,流利掌握的歌词卡在喉咙里,调子都无法哼出来。

“不舒服吗?”我爱罗看着他,眼神关切。

和从前一样,是拥有十万分幸运的人才配遇上的完美的朋友。

“我要回去了。”鸣人放好话筒,露出个笑容,“差点忘了还有事。”

我爱罗没挽留,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但语气不容拒绝:“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

两个人在那柄伞下共存的时间里空气并没有鸣人想象中的凝滞。

我爱罗身上有风雪的味道,但并不凛冽。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鸣人回头就看见并排的脚印,他没能阻止奔出来的单词:“回来很久了吗?”

“前天回来的。”

鸣人努力寻找当初两人交流时的语态:“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手鞠他们会抱怨吧。”

我爱罗表情变得柔和:“是啊,偶尔会。”

“还走吗?”

“啊。”

“这样啊。”

“是呀。没办法。”

能做他朋友的人一定有十万分的幸运。

那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曾经拥有的那些幸运消失不见?

鸣人觉得自己的笑容难以为继。

他怎么努力也模仿不出当初自己的口吻表情心态。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稀里糊涂被这个人选为朋友的。

更别提如何挽回他了。

僵持着的几分钟里,黯淡一片的远处亮起了车灯。大约是政府的相应措施起到了效果,居然有了公车的影子。

顾不上是不是会被带到荒无人烟的地点,鸣人胡乱作别我爱罗立刻跳上了车。

再对着那张脸一分钟,绝对会刨根问底的追究他为什么音讯全无为什么回来之后不和自己联系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样,怨妇那样抱怨自己到底对他来说是什么要怎样才能重回旧日时光,或者更为可怕,也更为直接的——哭出来。

简直就像失恋一样。

毕业那天,小樱在同学录上千篇一律的写下“希望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鸣人向来对她惟命是听,祝语的暗指对象不是他这点虽然了然于心,但那时候他没有老练到明白这个世界上努力未必就有结果的铁则。

他用仅次于告白的忐忑,写下“希望春野樱的愿望都能实现。”

那段时间,学校校队因为佐助的加入,导致联赛的学校总是连连败仗,那些手下败将里的其中之一就是我爱罗。

但他们学校也是固执得可以,三天两头就要组织比赛,好像不夺回胜利就会荣誉受损一样。校队长期板凳队员的鸣人就是在赛场上认识我爱罗的,天赋技术完全不输佐助,但团体竞技里不懂合作即使是迈克尔乔丹也势必举步维艰。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面对我爱罗的时候他们全部都选择失忆。

没人传球给他,他孤身进攻陷入被动也不会寻求帮助。

这样怪异的队员居然还能留在队伍里,不能不说是奇景。

熟悉漩涡鸣人的都会不约而同做出相同的评价——那家伙是个笨蛋!

三人成虎,但众人公认的东西多半可信度会大大提高。漩涡鸣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努力的人没有回报。

比赛结束后,他跟留在最后收拾的我爱罗搭话。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我爱罗正趴在地板上捡一条被卡在折凳和地板罅隙间的毛巾,听见有人大声的“喂”在空荡荡的场地里摇摇坠坠,却并没有自己在被人招呼的自觉。

“你在干什么?”

我爱罗朝他投来一瞥,没有回话,而是继续低头够那条毛巾。

鸣人撇撇嘴,离开了球场,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根前段带夹子的金属棍。

他三下五除二扯出那条毛巾,递给我爱罗。

“下次再过来比赛,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找我啦。虽然和你们学校比赛不需要我出马,但我也是正式队员哦。”

不管会等来“谢谢”还是“多管闲事”甚至“你个混账胡说些什么”的回应都实在是太久,鸣人渐渐觉得脸上的笑容挂不住。

就在他快要产生自己强迫哑巴交流的愧疚时,对方说话了。

“我认识你。”

“原来我的大名已经传到你们学校了。”

“不,因为他们总抱怨你是见过的最吵的替补。”

“你这家伙!”鸣人有些犹豫要不要抓狂,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面前和自己差不多个头的家伙脸上既没有嘲弄也没有讽刺,毫无恶意的脸上分明就是转述别人意见的模样。

这家伙根本是个情商为负的笨蛋吧!

鸣人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孤僻的家伙。”

我爱罗对那个被无数人评论为没心没肺的傻瓜笑容眨了眨眼,然后通过抓紧那条毛巾,在贫瘠交流经验中找出了些应该的措辞。

“谢谢。”

鸣人的笑容扩大。

之后两个人熟稔起来倒也不算是莫明其妙。

我爱罗偶尔会到他们学校附近参加辩论比赛或是别的和精英挂钩的相关活动,但凡距离鸣人在两个地铁站之内,他就会等他一起放学,然后在鸣人家附近的地铁站分别。

两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话题,大部分时候他们的交谈意味着鸣人嘴上不停,而我爱罗安静旁听。有人陪伴的回家路上话题永远没有争执,因为快乐故而时间变得格外短暂。

那天照例是鸣人事无巨细的近况,无意间说起了小樱同学录上的留言。

很少发表自己意见的我爱罗突然插话——他在自己提及小樱的时候通常格外沉默——鸣人知道他很腼腆,不善与人交往,女孩子的话题能叫他舌头打结。

我爱罗,低头目光集中在前路上,说:“那根本不可能吧。”

对于从不反驳自己的我爱罗突然质疑起小樱,鸣人大脑发热:“怎么不可能?!”

我爱罗抬脸,表情是第一次交谈后越来越温柔的和煦,他看鸣人的表情就像长辈看一个盲目的天真小孩,又不忍点破那样:“要是每个人喜欢的对象都是自己以外的别人,那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鸣人睁开眼睛。

“啊,居然梦到了以前的事。”

那天,他们依然是一起走到车站,然后分开。

之后那么多年里鸣人再没有想起过那天的事情,也没有反思我爱罗那些话的任何深意。

约莫他眼下嗓子又干又痒,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脑袋里装了辆冲撞车似的难受得不行就是老天对他这些年不懂反思的浑噩的惩罚。公寓里没有别的生命体,多次实践告诉他,如果放任病症不管的话绝没有无药而愈的好事,搞不好还会升级为被房东发现被野猫吃掉半边脸尸体的惊悚事件。他慢吞吞在被窝里缩成一团,默数三十秒挣扎着爬起。

烧好水,他钻进暖被前才想起手机忘了开机。

昨天那辆公交车不负众望的把全程发呆的他拖到了近三十年人生里闻所未闻的荒郊野岭,好容易搭到的士,却在公寓楼下摔出搞不好可以荣登运动史上最漂亮的一记猛跤,手机也彻底罢工,他把电池拆出用卫生纸裹好,希望不要再多出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美事来增加经济负担。

不幸中的万幸,手机只是假死,一夜休整后终于有了重新启动的活力。

然后是一连串足可以吓他一跳的未接来电。

最多的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时间从他上车一小时后延续到刚才。

鸣人攥紧手机。

他觉得他也许能猜到号码的主人是谁。

电话很快又打进来,鸣人立刻接通。

“到家了吗?”那边的人还是很温和,不急不躁的口吻完全没有打出五十七个未接电话后该有的焦虑。

“啊,手机开不了机,直到刚才才恢复。”

“那就好。”

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夜未眠似的,鸣人除了道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让自己好受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要紧……感冒了吗?”

“诶?”

我爱罗类似轻笑的气音传过来:“你嗓子听上去有些哑。”

“可能有点。”

“嗯。要好好吃药。”

“好。”

通话结束后,是一条写满着凉感冒比较有效安全的药品清单信息。

病毒往往让人脆弱。

从来都不是个敏感纤细的人,但鸣人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变酸。

他酸着鼻子,短信不停重复着编辑又删除的怪圈,斟酌到最后只能放弃的回复了一条生硬简短可也万能通用的【谢啦】。

有人监督,而且是我爱罗的亲自督促,的确很有振奋效果,鸣人难得没拖延,洗漱之后换了衣服就往外走。

关门之前却发现没带钱包,回家取钱的念头立刻被无意在露天过道瞥到的,外面雪地上那个很像刚才和自己通话的对象的人影搅得荡然无存。

电梯还在顶楼,他没犹豫立刻就朝楼梯跑。

那个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爱罗的背影穿着纯黑短外套,身上笼罩着的寒意大约积蓄了一夜,迈开的长腿走得比大部分人都快,没几步就进了地铁站。

鸣人追过去,除了手机钥匙什么都没有的被困在闸机外面。

他拨通那个号码,还没搭上电梯的那个人影拿起手机。

“怎么了?”一点不耐烦也没有的温和询问,和所有狐朋狗友被他反复骚扰绝对不同的好脾气。

“我爱罗,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你家什么时候搬到池袋了。”

那个人影愣了一秒后开始四处张望,鲜见的完美无缺没能遮盖的慌乱,让鸣人觉得亲切。

我爱罗看到鸣人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谎言当面拆穿的尴尬。

这种举重若轻的气度鸣人永远都不会有。

原本尴尬的人神色如常,他反而心中被说不清是自豪还是惭愧的情绪充斥,站在闸机外面与我爱罗对视。

我爱罗静立在原地。

即使是今天,早就不是朋友了,他还是知道我爱罗必然露出了惯常的,给漩涡鸣人的那种纵容微笑。

能做我爱罗朋友的人,绝对是时间上最幸福的混蛋。

“你家楼下的药店很快会给你送药,回去吧。”

“好。”

“别怕麻烦,乖乖吃药。”

友情本来就和爱情一样,莫测难料。

缘分走到尽头,再舍不得也无计可施,鸣人当然很明白。

我爱罗显然就属于已然尽了全力却毫无办法的注定失去,你只能放手。

但又不一样。越是用力周全的心理建设,就越是在我爱罗做的一切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鸣人在这一秒里,觉得哪怕仅仅是假设曾经属于他的位置——不管是朋友还是普通朋友——有了别的很棒的配得上我爱罗的家伙替代,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即使是小樱告诉自己,她喜欢佐助这件事都能笑着接受的鸣人,也做不到在想着这些同时继续遥望那双眼睛。他往家的方向走。

病毒将人变得不像自己。

他哽着喉咙允诺:“嗯。”

 

回到家里,很快楼下药店的人就如我爱罗所说那样送来了几种选好的感冒药,服用方法清清楚楚的额外写在浅黄色便签纸上,是我爱罗的笔记。

他把那张便签放进干净的饼干罐里。

把药咽下去躺在床上时,突然觉得自己又升起了昨天决定去找我爱罗才有的,那种没任何依据的勘称莽撞的勇气。

我爱罗对他,大约对任何人都有的关怀和柔情助长了体内本药退缩的残存的厚脸皮。

虽然很难为情,算是一厢情愿地追着别人跑,这种小屁孩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可他还是希望能多和他相处几天。

脸面这些东西,年轻时候觉得重大过天,后来才晓得有多一文不值。

可就算是重回到年轻时候,对漩涡鸣人而言,他那几个朋友都比面子重要得多,何况是我爱罗。

感情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放手的人得了干脆,他相信不放手也总会有些什么不放手的人才有的奖励。

叫醒他的并不是预期的奖励,而是手机铃声。

“喂?”

“在家吗?”

鸣人所有的瞌睡尽数退散:“我,我爱罗!”

“可以开一下门吗?”

“你……”

“我在门口。”

“我……”就算人醒过来了,但脑子还没有能顺利组织语言的灵光。

“在睡觉吗?我还没上电梯,慢慢的不要紧。小心着凉。”

鸣人挂掉电话,慌慌张张开始穿外套。

他不是没发现我爱罗“在门口”和“还没上电梯”的转折。

家里乱成狗窝的窘态被鄙视也好过让对方在冷风里等。

开门前他用力揉脸想塞回点清醒时也未必有的灵光。

我爱罗拎着个保温壶,没戴手套的手冻得通红。

“等了很久吗?”鸣人把取暖器拖出卧室,扭到最大档。

我爱罗还站在门口,连打量房间陈设的兴趣也无。

“怎么了?”鸣人茫然。

“我到这边有事,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

本来也是,那么多年不见面,再滥好人做到早上那样也足够了。半分钟前的热情立刻变成了缺乏眼色的不知进退。

“哦。吃了你选的药,好很多了。”鸣人关上取暖器,又较劲似的把它拖回原来的地方。

我爱罗察觉了他莫明其妙的别扭并不在意,或许压根毫无所觉,他把保温壶放在门口的小立柜上:“记得好好吃饭。”

没等鸣人说点什么,他就开门走了。

鸣人没去管那个被顺便送来,装满善意和温情的保温壶。他打开不被领受殷勤的取暖器,钻回被子。

过度的优待自己并不能带来好眠。

热情如火的取暖器快把他烤成熟透的红苕。

他蹿下地,对自己没享受的命格外恨铁不成钢。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那个白色的保温壶反射着吸收的光芒。

鸣人说不清他在对抗些什么。

一腔热情撞上温和无可挑剔态度下的高墙,本来就是自作自受。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必须接受吗?他这么解释,但并没能好受半点。

幼稚是和年龄无关的态度。

快迈进三十大关的人说出或是想说出“希望和你做一辈子朋友,永远不分开”,那就是幼稚的一种。

心里明白早过了轻率说出什么希望能一直在一起的狂妄约定的年纪。面对那么多的离别,白日做梦也该有个限度,但还是有想要超越时间距离告白“一辈子和永远”的人,实在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接受那个想说这句话对象所奉送的并非给予特定友人的好意,而自己根本无从回报也令他煎熬。其实对方不需要他回报的事实摆在那里,认同与否不能进一步有损于他的尊严,更不会因此更难和对方重建平等的友情。

我爱罗的人生,他参与不会拖累累赘,更不会锦上添花。

这种事情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何必像个被伤了感情的小姑娘。

到底在失望个什么劲啊。

他打开那个看上去小巧但实际很有分量的保温壶。

“什么嘛,不声不响拎着这么重的东西。”

我爱罗的温柔从来不需要去熏染夸大,他有多好只有瞎子才看不到。

鸣人在消毒柜里找出汤匙,坐在地上舀出一小勺粥,吹了几下送进嘴里。

就算固执的认定宇宙一级好吃的食物的宝座只属于拉面的鸣人也不由要承认我爱罗的舌头比自己还要挑剔。

“好香。”

吃完后,他洗干净食具,给自己找事做般又归置好导致房间凌乱的一众祸首。

等忙完,洗漱之后他睡会被子里,翻来覆去好半天,终于不去指望能昧着良心告别今天。

翻出手机,他把我爱罗的号码存上。

然后给那个名字发送了一封内容为【粥味道很好,谢啦】的毫无内涵的干瘪邮件。

他抓着手机,却还是瞪着眼睛睡不着。

十分钟后那边回复【不客气,早日康复】

鸣人迅速回复【好的】

但那两个字发送之后立刻显得如此形销骨立,不忍直视。

鸣人犹豫了几秒,又追加了一条【有时间就聚一聚吧】

回信在发送同时就来了【好啊】

对方不假思索的首肯让鸣人不禁忘乎所以,他补充【就咱们俩】

这次那边沉默了。

“这下好了吧,漩涡鸣人你这笨蛋。”

他做好用整晚去追悔刚才蠢事的准备,那边回信了。

【好啊。之前洗澡去了,果然还是日本的水泡澡最舒适】

【嗯,那等我感冒好了就一起出去吧】

【早些休息才能尽快康复,快睡吧】

【你也是!晚安!】

鸣人无法描述当年那个有幸成为我爱罗朋友的自己是什么状态,但他觉得就在那些邮件的字里行间,他嗅到了昔日我爱罗的气息。

那大约同样也是可以再次重拾友谊的气息。

 

感冒完全康复只不过短短两天,我爱罗刻意挑选的良药功不可没。

生命体通畅的鼻腔果然是上帝才能给予的恩赐。

他用力吸气的当口牙靠了过来。

“喂,听说那家伙回来了。”

“佐助九月份就回来了。”

“切,谁说宇智波了?”接着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挤眉弄眼,“是那个家伙。”

“谁啊?你初恋?”

牙顿时一副媚眼抛给瞎子看的痛心疾首:“鹿丸的小舅子。”

鸣人拐了弯才把这个称谓和我爱罗联系到一块,对他而言,我爱罗的家人是以我爱罗为中心辐射开的,因而这个说法实在很新鲜。

“他变化是不是很大?”

鸣人回忆了一下,找不出牙所指的迹象,摇摇头:“并没有。”

“没有?”牙怪叫一声,“我听说他很受欢迎。那个我爱罗和受欢迎之间的关系大概只有个不等号可以连接吧。”

鸣人嗤之以鼻:“羡慕没用。嫉妒抹黑也一样没用。”

“啧啧,你也是单身啊,还这么义正言辞。说起来从以前就只有你会和他玩得来。”

“因为你们都嫉妒他受欢迎,篮球打得好。”

“呕,你爱上他了吧。”

“滚。”

“你要不跟他说说,带几个妹子来联谊啊,不用美女,可爱就足够。”

鸣人满脸鄙夷:“我才不要。”

“我不是要你为我啊,WIN-WIN嘛。”

“……我说也没用。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为啥?你们当初不是天天一起回家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

“那可奇怪了,除了你他不和其他人说话的。”

“哈哈。”鸣人还没再说出点什么,短信来了。

他立刻查看,昨天之前发出邮件等待对方回复,每隔几秒就查看手机的那种抓心挠肺鸣人还是初次体会。我爱罗给了他一些往昔的模糊影子,他也就不假思索的抓紧那些隔阂貌似有所消退的机会。

“喂。”

牙朝他做三遍“联谊”口型之后撤了。

鸣人不理他。那边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对方之前得到默许的约见:“什么时候出来?”

“……我爱罗生病了。你谁?”电话另一端的粗粝男声压低了嗓子问。

“啊?生病了?怎么回事?”

“前几天就有些着凉,结果不好好休息还三天两头跑出去……我干嘛跟你说这些?”

“他现在在家对吗?”

“在……喂不要无视我!你到底谁啊?”

鸣人掐断电话,拜托牙为他作掩护后直奔电梯,险些在拐角处和鹿丸撞个满怀。

“你这家伙,翘班还这么大张旗鼓。”鹿丸习惯了他的大大咧咧,也不计较,只是难免要表达对这样缺乏技术性的偷懒的不屑,好心的把他拽到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鸣人却抓住他,天崩地裂似的:“我爱罗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鹿丸有些吃惊:“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怎么不告诉我?”

“哈?那是感冒,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什么时候的事?”

“听手鞠说好像是校友会那天就不舒服了……你激动归激动,别扯我衣服啦!”

鸣人没有撒手,反而更加用力:“你怎么能那么冷淡!”

鹿丸为他义正言辞的指责举手投降:“我和他没那么熟,何况手鞠已经为了照顾他几天没回家,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爱罗身体不是很好的。”

“是是是。”

“校友会第二天他还来我家看我,给我送药和吃的……”

鹿丸放弃了拯救自己袖口的念头,大皱其眉:“你是要去看他?”

“当然了!”

“不要这么理直气壮!也可以等下班再去吧!”

这句话倒是让鸣人放过了他可怜的衣服,蹲下身开始系紧鞋带,这是他每次全力奔跑前的预告:“不能等。”

鹿丸表情变得奇怪。

他叼了根烟,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会给你打掩护的。”

“谢啦。”

挤上新干线,鸣人才慢慢理解了鹿丸刚才那些话的含义。

我爱罗有哥哥姐姐照料他还凑上去会不会添乱啊!

他沮丧的发现鹿丸提议的下班再去或许是对的。

可车开出那么远,说什么都太晚了。

他知道我爱罗家的详细地址,但从来没去过,居然也顺利找到了。

按下门铃的时候出来开门的是拿着汤勺围着围裙的勘九郎。

他们只见过几次面,而且几乎从没双方正式打过招呼。鸣人被对方居家装扮的身姿震撼了半秒,不太确定试着去提醒对方回想起那些必然不太愉快的旧仇是不是个英明决定。

显然不用。

勘九郎的心眼大概只有芝麻大,立刻就把只在帽子围巾包覆下露出眼睛鼻子的鸣人和过去的不爽联系起来:“是你!你这个臭小鬼来我家干啥?!”

“探病!”

“神气什么啊!”

不管勘九郎如何臭脸,鸣人朝他鞠一躬:“打扰了!”

“烦死了。”毕竟是我爱罗的哥哥,虽然不及他万分之一的优秀,但也是面孔凶恶的好人。勘九郎把门开大,找出拖鞋扔他面前,“小声点。”

我爱罗房间的门虚掩着,鸣人礼貌性的敲了敲就进去了。

探病的对象并不太合作静养,而是披着睡衣,看着本大部头精装书。

鸣人说不出话。

他静静站在门边,凝视那个极近又无限远的人,听书页被手指翻出轻响。

“你在门口我就听见了,来了怎么不说话?”我爱罗不再逗他,合上书看他的样子,笑容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鸣人觉得自己来对了。

“你看书的样子简直就和自重勿扰的挂牌差不多了。感觉好些了吗?”

“手鞠勘九郎盯着,想好慢点都不行。”

“那就好。”鸣人松口气。

外面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开门声。

我爱罗立刻放下书,躺上床,冲鸣人眨眨眼:“书好看吗?”

鸣人立刻会意,坐在我爱罗刚挪开的地方,抱起那本书。满眼都是万恶的封印般的东西,他做了个鬼脸:“你忘了我看不懂炼金术吗?”

我爱罗看着他,轻声答:“鸣人的事,我都没忘。”

鸣人张了张嘴,这样的温柔令他无法接话。

在他说出任何显得破坏气氛的东西之前,手鞠进来了。

手鞠的拿手好戏就是无条件护着弟弟,和敌视鸣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鹿丸的老婆,鸣人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

摸了摸弟弟额头后,手鞠格外冷淡的扫过鸣人的方向:“雪下得很大,今天留下来吧。”

等她收缴了那本书出去许久,鸣人才指着自己问我爱罗:“是跟我……说话?”

“我生病她照顾了好几天,难免会有些烦躁,不是有意针对谁。”

“女生都是这样,谁知道她们为什么生气。”

“……要出去只能改天了。”我爱罗咳嗽一声,语气略带遗憾。

“有什么关系,也可以我来找你啊。”我爱罗还记得那个约定,实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鸣人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你要快点好起来。”

“你呢?感冒彻底好了?不要靠得太近,当心传染给你。”

“开什么玩笑!以前就是你经常生病,漩涡鸣人可是一直有惊人的优良体质,几乎从来不感冒!上次……上次只是个意外!我才不会被你传染呢。”

我爱罗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忍耐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鸣人警觉道。

“没什么。”

“啊!你绝对是想起鹿蝶猪他们三个说的话了对不对?!”

“不是。”

“那么就是和你一起去滑冰结果倒栽葱脸贴地两个人都重感冒对不对?!”

“不是。”

“说什么笨蛋从来不感冒!本大人哪里从来不感冒!”

他越是拼命的在日常中罗列自己不是笨蛋的依据,我爱罗脸上的克制就越用力。

“不准再笑了。”

“好。”我爱罗的笑声收了个上翘的尾音,“噗嗤……”

“……过了今天就不准再笑了。”

“没再笑了。”

“你保证?”

“保证。”

如果自己能让这个总有些忧郁的友人一直这么开心,是所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他不介意再多些丢脸事迹。

鸣人很认真的这样想。

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开口了:“我也是。”

我爱罗看着他,总是这样没有疑虑没有烦躁的等他所有的并不一定有趣未必有深刻意义的话题。

他很迟钝,根本不知道讨人开心的诀窍,但他的的确确想要告诉面前人自己的心情:“我从来没忘记过我爱罗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虽然身边端坐着手鞠和勘九郎两位面色不善的主人家,但感谢终极弟控的弱点将他们对待我爱罗客人能发挥并实行的不得体限制起来。

晚饭丰盛且美味,即使没有拉面鸣人依然食指大动。

“原来你的优点不只是有我爱罗这个弟弟一点而已嘛。”

勘九郎离暴怒只差了零点几微米,他跳起来后被手鞠的眼刀无声制止,只好磨牙哼哼唧唧的坐下:“可恶的小鬼,上门做客也不知道带礼物过来,你这个不懂礼节的家伙。”

“我是来探病的,可没想过要做客。”鸣人立刻维护自己的名声。

“混蛋。”

晚饭之后鸣人配我爱罗聊天,话题左右不过是过去发生在自己或周围人身上的趣事,和过去两人每天回家路上没什么不同,鸣人说得多,我爱罗微笑着注视他,偶尔发言。

简直就像是重新踏入名为过去的那条河流似的。

他们这场中断了多年的对话谁都不想停下,至少鸣人不想,而我爱罗看上去也并没有露出类属不耐的端倪,直到鸣人的叽叽喳喳被手鞠喝止。

“病人要早些睡觉。”

鸣人立马点头赞同:“病人应该早点休息!”

我爱罗被他临阵背叛的举止弄得哭笑不得:“那也要等我洗漱之后吧,两位。”

手鞠把干净牙刷毛巾丢给鸣人:“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在我爱罗房间打地铺好了。”

“哈?”手鞠夸张的露出再说一遍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鸣人瑟缩一下,结结巴巴道谢。

他冲我爱罗狂打眼色:你哥哥姐姐怎么都这么可怕?!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爱罗很无辜的眨眨眼,表示习以为常。

“呜啊……真辛苦啊,你。”

“换洗衣物都是干净的,虽然很可能不合身。”

“你又在拐着弯炫耀自己比我高了是不是?”

我爱罗抿嘴笑:“鸣人的身高很完美了。”

被他这样恭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抱怨,鸣人抓起那堆柔软织物:“你这家伙最狡猾了。”

“那是因为鸣人会忍耐我。”

“——你”鸣人飞快的逃窜离去。

泡进浴缸里,他的脸仍然通红。

“那个家伙……从前也是这样吗?”鸣人拼命摇头,“的确是从前就这样啦。”

明明过去相处的时光里我爱罗也会一本正经的这么夸他,但也从没把自己逼成这样过,难道是因为太久没见了?

果然是吧!

自己从前到底是多没神经才能听完这些话还若无其事啊。

心里能藏事就不是漩涡鸣人了,等热水和蒸汽把他熬软一般,他就没再多去追究自己过去的粗神经和现在被我爱罗闹出的心神不定。

换好衣服,我爱罗正抱着马克杯细细啜饮。

鸣人抽抽鼻子,很不妙的味道。

“也有给你准备的。”

“什么?”

“防治感冒。”

“我才不需要!”鸣人研究着那黑糊糊的颜色,抗议完毕就马上闭紧了嘴。

“鸣人,要是你因为今天探病而再次感冒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如果说上帝造人时在这些生命体上故意搞出什么破绽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我爱罗无疑早就掌握了漩涡鸣人的一切把柄,还用他绝对无法拒绝的态度和说法逼他就范。

所以根本没法抵抗或者是厌烦嘛。

鸣人格外不甘的握紧那个杯子,最后嗅了嗅,心怀祈盼的朝我爱罗投去尤其可怜巴巴的一瞥,希望他能陡然良心发现。

表面越是温和的人越是固执。

我爱罗绝对是这句话最好的论证。

鸣人大口咽下去。

那杯闻上去可以要人命的液体居然不难喝。

他吃惊的看了眼我爱罗,对方苍白的脸因为热度变得红润,表情全部藏在雾气里,只有绿眼睛像月光那样温亮。

鸣人坐在我爱罗旁边,面颊是沐浴完才有的粉,指尖被烫的发红,跟着他的步调慢慢饮下。

就只是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头顶着同样的灯饰照出的光源,品尝一样的东西……

“好开心。”

这三个字令我爱罗的笑容多了些别的什么。

他们对视,看着对方同样粉色的脸,被药茶熏得通红的耳尖。

我爱罗说:“那就好。”

洗好杯子,两个人一起挤进卫生间刷牙。

年纪加在一起超过五十岁的并无血缘的两个大男人,却并不觉得羞耻不妥。

鸣人看着镜子里两个并排站着,动作一致的捏着牙刷的人,觉得好笑。

“怎么了?”我爱罗在一嘴泡沫里问。

“我们这样简直就像一直住在一起似的。”鸣人也一嘴泡沫的回答。

我爱罗的绿眼睛弯起来:“是很像。”

悲观和忧郁也是需要天赋的,鸣人显然从出生开始就缺乏这样的才能。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见闻还是经历的悲苦伤痛不在少数,哪怕自己也深陷低谷和困境,但他从来没有让感伤愁绪缠绕自己太久。

他大约唯一的才能是快乐,无条件的信奉自己可以创造喜悦。

一碗拉面,少量的加薪,同事朋友聚会里的笑闹,喜欢的女孩子的笑脸,好看的圆满结局的电影或书,细微的满足感就可以令他自认得到了不可言状的幸福。

如果可以和身旁的人分享这些。

拉面加薪聚会电影书籍热茶谈天抵足而眠

快乐一定会膨胀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并不只是【好开心】,而是【很幸福】。

第二天一早出发,意味着必须赶上首班车。

鸣人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差点惊叫出声。

拍他的我爱罗也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圆。

“这个,勘九郎让你带回去。”他递过一只保温壶。

“上次的那个……”

“聚会的时候给我吧。”

“嗯!你要快些好起来!”

“一言为定。”

鸣人抱着那个保温壶,在奔跑的路上一直心脏怦怦的狂跳。

他期待的一起聚会的计划还没有泡汤,虽然的确很值得开心……但是……

“傻瓜一样啦。”

他因为过度的喜悦而言不由衷的大喊出声,引得身侧零星的几个路人用朦胧睡眼吃惊回望。

赶到车站的时候,站口还锁着。他却还像小鬼头一样的亢奋着,于是干脆看铁路线路表打发时间。

“啊咧?”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过来开门:“久等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张时刻表路线发生过变动吗?”

“您是指近期吗?”

“啊不,是十多年前。”

“感兴趣的话可以在官方网站上查看到相关内容哦,所有的关于这条铁路的历史。在进站口那里还有小手册,您要找的信息应该会有。”

“非常感谢。”

上车前鸣人特意把针对游客的宣传手册每种都拿了一本,在进入拥挤人潮前仔细放进公文包里。

 

今天是他负责的某位作者的截稿日,买了点心就过去拜访。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那老师的助手。

“你好,打扰了。”

“漩涡君辛苦了。”助手笑眯眯接过点心,“我去泡茶,刚买的大吉岭哦。”

“麻烦你了。老师呢?”

“老师现在正头痛呢,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说要女主角死于天花以便结束连载。”

“又来了吗?”

“是的。还说封笔再也不写了。”

“……”鸣人无声叹口气,“拜托你了,大吉岭。”

助手得了他无异于接手难题的承诺,喜笑颜开的去了。

“小樱,你……”

鸣人刚刚踏入这位备受瞩目但又万分神秘的大热作家的工作间,立刻感受到了凌冽接近杀意的怒气。

“做什么?”

“今天是截稿日……绝对不是来催你的,我带了点心……”他本想拿出手信证明所言非虚,可点心已经交给了助手,鸣人只能借着挠头来躲避对方箭雨般刺人的视线。

“我放弃了!什么都写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被称为文字魔女的作者!”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好色……自来也老师不是这样称赞过你吗?”

“啊?谁要听那个老色鬼来恭维啊!他是借机讨好师父而已!”

“冷静啊!不然又会被邻居投诉的!”

等到自家作者停止暴走,小助手刚好把切好的羊羹和热茶端上来。

小助理看了看表,朝鸣人露出一个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的上道表情:“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走咯。”

“辛苦了。”小樱笑容亲切的和小助理道别,泄愤般大嚼羊羹。

“为什么就对我这样啊。”鸣人小声的自言自语,捧起那杯热茶。

“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几块和果子下肚,小樱这才吐露心结:“佐助君他又得奖了。”

鸣人想想,今天回公司的路上在电梯口的确看见了以自己朋友捧着奖杯帅得一塌糊涂照片做封面的杂志:“是吧。”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站在他面前。”

“小樱……”

“如果鸣人说‘小樱绝对能成功的’这种没依据不负责的鼓励,我铁定会生气的。”

“但是那是事实吧!”

“诶?”

“你可是被自己要超越的对手都承认的人啊!”

小樱边揉揉眼睛,边用力拍鸣人的肩膀:“你这个笨蛋。”

漩涡鸣人是个善良的人,根本不懂怎么面对别人的沮丧和苦痛视而不见,而他暗恋春野樱那么多年,即使到了今天能听对方抱怨暗恋对象的混球举止能心如止水,也不代表能看着她消沉不管。

“还记得你为什么放弃成为医生而是选择这条道路吗?”

“你是在趁机教训我吗?”她仰起脸,秀丽面孔上又是往常的不服输和傲气。

“哈哈——没有啦。”鸣人不敢正面迎她锋芒,转而挠挠脑袋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恋爱了?”

鸣人差点被嗓眼里的羊羹憋死。

“因为你脸上挂着恋爱中人才有的‘生活多美好’的可恨笑容。”小樱凑到他跟前,眯着双眼仔细打量。

“怎么可能啊,我一直都觉得生活多美好。”

“说谎!你这个笑容我见过一次,当时你和雏田在一起那几天就常常是这个表情。”

“哪有!我……我……和雏田是很好的朋友。”

“还每天跟我说什么要开始一段新的友情,雏田妹子并不想和你开始一段友情啊。”

鸣人用力从鼻子喷气:“你不懂,雏田很可爱。男生和女生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物,我觉得她是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如果她不能得到幸福,这个世界上也就没几个人有资格幸福了。”

“算了,聊不到一起。”

“什么呀。”

“只有你会觉得跟雏田的友情能弥补我爱罗的友情空缺。你是不是该去看看眼科?”

“别胡说,雏田是很好的女孩子,虽然害羞胆小,但很可爱,她才不喜欢我。”

“哦。”小樱把这个字拖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

鸣人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昨晚的那杯热药茶和镜子里并排刷牙的身影还有早晨的那几份宣传手册奇妙的将所有言辞都噎在舌头下:“我只是想要和一个人一起早饭中午吃一样的便当晚餐时隔着餐桌相对坐着。但这个人没有出现啊。”

“老实交代!”

“没有啦。真没有。”

“哼。和你这个家伙混在一起那么多年,你当我是笨蛋吗?”

鸣人沉默下去,只是全力啃那块羊羹。

小樱放任他逃避,反正漩涡鸣人是个脑回路奇怪的笨蛋,有奇奇怪怪的处事态度且从来不懂瞒她,逼问倒是会起反效果。

果然,对她鸣人是憋不住话的:“小樱,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坐会离家越来越远相反方向的车好几年,只是为了和你一起回家……”

“那一定是喜欢你咯。”

“不是这个!我是说,这样的人,绝对是天下最好的朋友吧。”

“你是白痴吧。谁会为朋友做到那个地步啊。”

漩涡鸣人摆手,脸上是炫耀的自豪:“男人间的友情你不懂的。”

小樱嗤笑一声,鄙视的翻个白眼:“佐助绝对不会为你这么做!因为他不想和你谈恋爱上床结婚!”

“但如果佐助需要,我会为他那么做啊!而且我也并不想和他谈恋爱上床结婚!”

小樱看他,眼神有泛滥的滔天同情:“所以说你傻!这不是直男的友情!你对妹子的热情不如对兄弟的一半多,这样还怎么在三十岁前脱单?”

死穴被连连暴击,鸣人觉得有些虚脱。他气短的争辩:“男人的友情不都是这样嘛。”

世界上的误读千千万万,把友情误解到这一步的直男,除了漩涡鸣人没别人了。小樱再次大大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了。

鸣人在椅子上坐正,面目严肃的看着青梅竹马:“小樱……我是不是很迟钝?我居然还以为他不把我当成朋友看待,不敢和他联系。”

小樱正色看着他,语气反而温和起来:“鸣人,你喜欢那个人吗?”

“当然喜欢。”

“我是说愿意和他恋爱上床结婚过一辈子的喜欢。”

鸣人不知道小樱书柜一角里的男欢男爱小说是如何腐朽了他曾经暗恋的少女,感觉怎么解释都是徒劳挣扎。他觉得自己被误解倒无关紧要,但如果连累那位朋友遭受污名,绝对不行:“你真的搞错了,他有喜欢的女性啦!”

“哦?这么说,失恋的是你?”

“……我们只是朋友啊。”

“如果不是想秀恩爱,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觉得自己口口声声把义气朋友挂在嘴边,但实际却是个不懂得珍惜对自己温柔以待的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回报和补偿……”

小樱给了他后脑勺一记巴掌。

“小樱,很痛啊!”

“如果你没想过会爱这个男人,就别再拿回报和补偿说事。”

“我都说了不——”

“爱这个东西,只有爱才能回应。”

“真的不是——”

“我是为了佐助君那句‘你写的故事,很了不起’才会成为一个要被你三番五次催稿困在不见天日的工作室和恋爱绝缘的单身狗写手。会为了别人做到哪个地步,取决于这个人在你心中有多重要。对我而言,要叫我下课那么累还风雨无阻的绕远路回家好几年,只是为了陪那个人回家,喜欢是绝对不够的。”

“那不一样……”

“不舍得你也该放手。不负担无法偿还的东西,是任何成年人都会做的选择吧。”

“…………”鸣人无话可说。

不管小樱是怎么误解的,她素来有一套让自己哑口无言的道理。

漩涡鸣人再一次催稿失利,还搭上一通教训。

 

“小樱真是的……瞎说些什么。我爱罗怎么可能会。”

对这位异性友人的所有的不满和激辩只能说给自己听。

回到家天已经晚了,实在没力气再折腾下楼。鸣人把早上我爱罗给的保温壶打开,装进食盒在微波炉里加热。

粥的香味很熟悉。

他舀出些,吹凉放进嘴里。

“……”他味觉还不至于失常。

这些粥分明和那天声明自己是顺路来看他的我爱罗带来的是一个味道。

有什么人会生着病还出门顺路带着粥啊。

他觉得自己蠢毙了。

我爱罗多年来一直都在温柔无声的给他提供帮助和关心,他从来不会标榜将会付出几多,他也不需要感谢,他只是没有目的的去照顾爱护朋友。

就算出国的时间里忙碌得没有时间沟通那又怎么样?友情并不是距离可以摧毁的东西吧!

怀疑这点的自己才是个不称职的可恶混蛋。

“我是……笨蛋吗?”

鸣人大口大口的喝粥,那些在味蕾上舒展的香甜让鼻子酸的不行。

 

漩涡鸣人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在某件事上很执着。

他一直相信如果梦到冷战的朋友,那么一定会和好,要是久疏联络的故人,绝对会在最近重逢。或许的确是有点运气,偶尔的几次碰巧都叫他碰上,从此便一厢情愿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异能。

不过梦境又不听他指挥,这样的异能就算是真的,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爱罗回来前几天,他就梦到过他。

梦的开头和发展没有理由也并无逻辑,漩涡鸣人顶着烈日往长长的坡道上走,知了烦躁的交换着,他流着汗喘着气,不真实的辛苦几乎要侵蚀到现实的躯体上,但他还是不停,被莫名的确信牵引着往前行。

绕着环形的缓坡大概走了整整一圈之后,他看见了我爱罗。

戴遮阳帽,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

分开时的模样,毫无隔阂,好像他们昨天放学还是一起回家的笑容。

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瓶水,于是我爱罗也不问,他们两人开始一左一右往山顶走。走了大概很久,不晓得是哪一个先开口,之后路上彼此不停的说了很多。好几次鸣人哈哈大笑,最后真的笑出来把自己吵醒。

他醒来之前就意识到要回去一个没有烈日,没有蝉鸣,没有坡道,没有我爱罗的冬天。

我爱罗和他的朋友们是不一样的,佐助小樱宁次固然都很优秀,但是没有距离感。而我爱罗,我爱罗一直站在坡道上。

漩涡鸣人这辈子没什么拿手的本事,但可能是太横冲直撞反而有精准的直觉,反之也成立。还能找回的东西,他会时时惦记,紧紧追寻,但无力挽留的,便会自发忘记。大约得益于那点并不高明的本能,断了联系后他很少想起对方,更别说梦到了。一个人不能放太多的心思到追忆这个环节上,不然就会卡带一样,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但人心的复杂大约和现实旗鼓相当,只要不是失忆症或阿兹海默,过去摆在那里,被新鲜事层层叠叠的遮盖,并不等于凭空消失。终有一天,要有人翻出它,就很能扰人心神。不管是博学是无知是热情是冷淡是想要忘记还是想要抓牢,在旧事重现的时刻到来,谁都没差。

这对鸣人来说不乏有那样的时刻。

就像路过鲷鱼烧店刚好走过学生,电车上共用一副耳机的人,冬天大衣口袋里冷不丁摸出的维生素糖果。

但都没有这个梦境让他久久不能回神的魔力。

他看向窗外,想揪住些给铅灰色的天赶到几千米以外的酷暑的碎片。

窗帘被跑出缝隙的寒风刮开,刺溜一声。

他没有管它,只是躺好,想找回那个梦。

但就像之前说的,他指挥不了梦境,它要溜走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梦当然只是梦。

不实夸张缺乏逻辑自说自话。

我爱罗从前不会特意说什么逗人发笑的东西。

惆怅了几秒,室温越来越低,鸣人不得不爬起来,合拢那条窗缝。

一个哈欠之后,乐观惯了的漩涡鸣人相信这是种可信的预兆。

他的直觉的确准确。

几天之后鹿丸无意提起我爱罗回国的消息。

他们果然重逢了。

 

大约是肚子里装着我爱罗送的粥,脑子里装着小樱诅咒般的定性,鸣人当晚又梦到了我爱罗。梦到很多年前。

当时我爱罗刚刚在另一个城市落脚,两个人隔了好几个国家,距离差不多横跨半个地球,身边的人种不同,完全没有共同的生活,你这边太阳刚刚升起,我这边已经准备睡眠。但这不影响他们两个互相交流的热情。

时差限制,大部分时候是邮件,周末偶尔也会电话。

他跟我爱罗说新学校新同学每一件有趣的小事——小樱拿奖,佐助出丑,校长上台讲话忘记拉拉链,新开的拉面店很正宗……

之后他总会用一句话总结。

要是你在就好了。

而我爱罗的回信谈及自己则很精简,大多是课业有些什么进展,其余生活的边边角角惜字如金,根本难以窥探。但写到周边一切鸣人会感兴趣的小玩意儿,他便展现出惊人的才能,总能让人捧腹或神往。

对应鸣人一次不落的那句抱怨,我爱罗也总会这样收尾。

我会回来的。

醒来的时候,这个梦还残留在记忆里面。

我爱罗从不失约,所以这到底是我爱罗没有赴约,还是认为并不需要他知晓。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鸣人觉得都令他感伤。

 

五天后,恢复如常的我爱罗终于得到允许走出家门的通行证。

鸣人和他约在池袋西碰头。

“去海滨公园吧。”

我爱罗对于他两个成年男性逛公园的提议没有反对。

“我爱罗都还没有去过吧,变化好大的。当时说过的吧,等你回来,要一起去的!”

“那么久的事情……”

“当然还记得!”

他的口吻坚定有理所当然。

于是我爱罗微笑,绿眼睛阳光下的树叶一样闪着光。

一路上鸣人都在纠结到底是搭埼京线还是山手线,我爱罗看他纠结快十分钟,几乎笑出来。

“区别很大吗?”

“百合鸥号总觉得很可爱啊。”

“是有点。”

“岂止有点,是非常可爱的那种感觉,很犯规。”

“那就选它。”

鸣人隔着腮帮摇头:“搭埼京线更快。”

“时间还早。”

“我想和你多玩一会儿。之前一起玩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可恶为什么一天没有七十二个小时?”

“七十二小时一天,工作量会惹人投诉的。”

“百合鸥号你肯定没搭过。”

“不如这次选快的,下次换就好了。”

鸣人愣了下,立刻为对方的机灵不停点头。几秒后想起要问:“约好了下次?”

“我保证。”

“你简直就是天使!其他人都会嫌弃我婆婆妈妈的。电车超棒,很难取舍的。”

“太夸张了。”

“哪有!总之你就是天使,别谦虚了。”

我爱罗忽然表情严肃的注视他。鸣人被他唬得驻足。

然后我爱罗维持着那种庄严,语气郑重:“答应我别告诉别人。”

“什、什么?”

“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三秒之后鸣人大笑着冲他肩膀上揍了一拳。

休息天,预料之中的人山人海,走到哪里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衣服。漩涡鸣人很尴尬,就像是推荐外国旅客日本第一的景点,然而作陪到那里只有臭水沟。

“……要不还是去别的地方。”

“这里变化很大。夜景肯定很漂亮。”

我爱罗的台阶给的实在很不着痕迹,鸣人忍不住精神起来:“对呀,夜景很漂亮!摩天轮彩虹大桥自由女神像都可以去看。还有穿过彩虹大桥,然后合影。”

“鸣人,不用急的。”

“我没有急。”

“没有就好。着急的话玩不开心的。”

我爱罗说的听着格外真心实意,好像在鸣人面前他自己的事情半点不重要。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让它们更加毛茸茸软乎乎,他们说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发质都会很软。

鸣人很罕有的觉得这人完美的近乎狡猾了。

这到底是一种客气,还是过去的我爱罗就是这样和他相处的?

鸣人为这种不能确定有些慌张起来。

换了很多年前的漩涡鸣人,一定会大声地抱怨出来,然后要我爱罗坦然做自己就好了。但现在的鸣人不是多年前的那一个。清楚世界不会为任何物种转动或改变,个人意志渺小得几乎没有存在意义,他的愿望也从向苦难者伸出援手变成了帮助能帮助的人。

他希望我爱罗自在开心,但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过去还能凭对生活知之甚少生出的热血和蛮不讲理说些好听的正确内容,在他正视现实的第一天起,他就丧失了那样的能力。眼下极有可能在他说出什么之后会让我爱罗更不自在抑或不开心。

他和我爱罗之间的续接起的纽带能有多坚固,鸣人不打算试。

他应该多说些话,别这么扭扭捏捏,但他说错话或流露任性小孩子的情绪让我爱罗又来安抚他未免也太混账了。

鸣人首次猜想自己大概是个很弹性的人。和牙他们这些没脑子的相处从来不动脑子,跟我爱罗待在一块儿才会吃力。

我爱罗很聪明,他不想显得愚笨又不体贴。

两人突然无话可说,毕竟总是鸣人在叽叽喳喳,他闭上嘴,也就剩下安静了。

顺着沙滩走了一会儿,我爱罗停下来。

“怎么了?”

“要去吗?”

鸣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

“你确定?”

“是啊。”

“你不担心影响形象?”

“以前逃学去坐都无所谓,现在担心太晚了。”

“你还记得?”

“当然了。你怂恿的,那天下雪,屁股都快失去知觉了。”我爱罗风轻云淡的这么说出屁股这个词,有种放弃形象的亲近。

鸣人怀疑对方把他一路上的纠结都研究透了,忍不住好奇:“我是不是很好懂?”

“很好懂。所以和鸣人在一起很轻松。”

“我爱罗智商是不是很高?”

“普通水平。”

“我是不是智力偏低?”

“怎么会。”

“直说就好。”

我爱罗抬起下巴想了想:“鸣人很聪明,我比你聪明一小点。”

摩天轮倒是难得没怎么排队,白天的魅力相较夜间毕竟要打一些折扣。只是等在前面的几乎都是情侣,间或有几个成群的女生团。

我爱罗大概有些尴尬。

鸣人偷瞄几次都发现对方居然面色如常,不得不佩服他表面功夫到位。

相对而坐时也许是环境使然,我爱罗侧着脸看窗外,鸣人起初也是,两人小孩子一样猜测自己家的具体方位并争论哪边才正确,胡编已经看到了公寓门口的停车场以此为瞎话添砖加瓦。然后快要到顶的摩天轮停住了,在鸣人回头的某个瞬间,我爱罗的脸竟然变得比并肩而行共进晚餐时还要清晰。

血管浅埋在苍白皮肤下,眉毛很淡,眼珠是第一片新叶的颜色,黑眼圈挂在脸上显得疲倦但知性。

“鸣人?”我爱罗因为莫名中断的游戏收回视线看向他。

漩涡鸣人最窒息的时刻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脑子里混乱的同时也分外清醒。

小樱说的不对。

我可能,我可能……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发热的头脑控制了口腔:“你能不能不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变化,我爱罗眼睛张大,愣住了。

鸣人看他那副无辜又吃惊的表情,心里只有得寸进尺的罪恶:“开玩笑的。”

我爱罗直视他,声音轻柔:“那你当玩笑说,我当玩笑听好了。”

实在很会说话,鸣人和重视的人争长短往往战无不败,而会说话的人跟前他占不了上风。一个能说会道的我爱罗对他来说几乎就等于一败涂地了。

他不敢看他,但又不能不看他:“我是说,国外发展好你能大展拳脚,哪里利于你的前途也肯定很清楚。不过你在外面这么久的时间,手鞠和勘九郎肯定也很不放心啊。毕竟你的家在这里。等你我都结了婚,以后我们两家的小孩搞不好会一起来玩……”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鸣人,我应该不会结婚。”

鸣人有些发懵,为了不让氛围变得尴尬,他下意识的立刻定性:“别开玩笑。”

几乎同时这几个字就让他懊悔。

他伤害到他了。

可我爱罗总是宽容大度的,他从不计较他的不经大脑。

他抬一下嘴角,拒绝继续讨论的表情:“我会考虑的。”

下了摩天轮,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照计划逛了想去的地方,又赶在六点前在彩虹大桥散步留影。

合影的时候鸣人掉链子,手机电量耗尽,我爱罗回来用的手机是旧款,拍不了照,幸好遇见一个带相机的游客姑娘帮他们拍了照,我爱罗留下邮箱给她。

分开之前我爱罗对此表示为“因祸得福”,相机效果会比手机好很多,等收到照片他就传给鸣人。

天知道我爱罗做了多少功课,虽然是鸣人临时决定的地点,他却找到了许多老鸟都没发现的有趣角落。全程没有冷场,就算有些小刺可也微不可察。严苛的人也不能否认它是圆满的一次聚会。

但漩涡鸣人知道自己搞砸了。

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

不只照相一件事。

 

周末结束回到公司就发生了件大事。例会开完鸣人才发现手机上多了一串未接来电,回拨过去是小樱的助理,用医院电话打的,带着哭腔。

顿时间他头皮发麻。

波风水门漩涡玖辛奈离世很早。

他明明没有亲临现场,没有穿过医院走廊,没有掀开他们面上的白布,没有嗅到属于死亡的冰冷和血腥气,但每次噩梦他都会构建那样的场景,一次比一次真实。

赶到医院,在问询处查过病房号直冲冲奔去。

春野樱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鸣人走到她身侧,短短几步腿都软了。

“你看着怎么比我还惨啊。”

鸣人拖来张椅子放在床边坐下:“医生怎么说?”

“贫血,体力透支,营养不良,作息紊乱,缺乏运动。医生不说我也知道。”

他本不该这么说,但小樱对他来说,作家的身份永远排在朋友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想过啊。”

“那为什么。”

“佐助君只是一个引子,偶尔像是个奖励。不是所有作家每次下笔都是为了诺贝尔对不对?”

“你喜欢写作。”

“是的,非常喜欢。谁都不能阻止的喜欢。即使佐助君对我说,小樱,停止写作和我结婚。我也会继续。”

“…………我有时候会担心自己对你说的话会不会太不负责任。”

“高估你自己了,笨蛋。那你呢,看上去像个被甩后接连买醉三天的小姑娘。”

“我没有买醉,更不是小姑娘。”

春野樱闭了眼,就在鸣人以为她睡着的时候说:“那是被甩。”

“哈哈,怎么可能。”

女病患眼也不睁,盲人似的在包里摸索一番,拍了面镜子在他旁边。

“骗过了自己再来骗我。”

漩涡鸣人看着那面粉色的镜子先是苦笑,然后忍不住端详,他不认为自己看上去有那么糟。但显然小樱没骗他,至少不屑在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上骗他。

“准备说了吗?”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甩还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甩?”

鸣人被她逼的无处藏身,只能选择躲闪:“你是病人,应该好好休息。”

“嗯。所以别让我操心,别让我多费口舌,有话直说。”

“……没人甩我。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鸣人,没人能糊弄你,除非那个人是你自己。”

春野樱说这话的表情温和又确定,根部不屑为这事引发争论的平静。

理直气壮也是相对的,一方抢先占据高峰,另一方也就只剩下心虚可以抓牢。在他俩之间如此关系从来成立。

漩涡鸣人慌乱给她把镜子放在枕头边,舌头不利索的打算逃开:“你好好调养,不用担心的,我会好好整理。”

“能整理清楚吗?”

鸣人眼睛瞟了瞟:“……我。”

“别逞能。”

“我可是漩涡鸣人啊。”

 

那封陌生地址发来的邮件出现在鸣人邮箱是周三的午休。

标题简单,照片。

点开附件,我爱罗和他两人并肩站着,肩膀和肩膀之间大约离了一个拳头那么远。

要么是第一张要么是最后一张,两人看上去都有些不在状态,像是两个陌生人不小心挤进了同一个镜头。

【其他的几张照的不好,所以就选了这一张。】

我爱罗在正文里是这样解释的。

再怎么说也是咱们今年的第一次合影,即使照的不好也没关系。鸣人原本打算这样回复,但最后他删掉,重新输入别的内容。

【天气不好,算不错了,下次我带上相机再去吧。】

发送之后他刷了半小时邮箱,水都顾不上接。

我爱罗没有回复。

回家之前他绕道去了趟医院,小樱打算把阵线由病房转到四星级酒店,说是刚好体验一下几年来难得的彻底放松。

她催问他有没有好好思考,用屈指可数的苦口婆心口吻劝诫他千万不要放任感情长期的断档,否则迟早变态。

鸣人照例唯唯诺诺。

小樱还没教训完他就忍不住借着西装掩护偷偷检查手机,收件箱里并没有应为他的急切多出什么他等待的东西。

她看穿他的小动作,居然没有暴走。

她看着他,表情有看呆子的特有柔情:“鸣人,只是想要和一个人一起早饭中午吃一样的便当晚餐时隔着餐桌相对坐着,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啊。”

“或者是你不愿意要其他人。”

鸣人没有反驳,即使他不太明白小樱的意思,可小樱在漩涡鸣人这套试题上从不出错。

路过门口的文具店,玻璃展台上的相框很精致,价格不便宜。吃完晚饭,鸣人又刷了会儿邮箱。临睡前他把打印好的相片取出来,在背面角落注明了日期,珍而重之的放进了相框里。

 

我爱罗本人是有魔力的,至少对漩涡鸣人来说很有魔力。因此他的照片也不同反响。

第二天一早,他刷牙的同时刷邮箱,居然再三次刷新后多出来一封来自同样地址的邮件。

鸣人险些把牙膏沫咽下去,他咬着牙刷点开。

内容很简单。

【这几天非常开心,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第一时间吐掉嘴里的东西,按下那个停留了好几次但终究没有拨出的号码,甜美的女声告诉他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他挂断电话,把它放在水槽边。

接着他眨了一下眼。

又一下。

再一下。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仿佛是某个预知梦里发生过的场景,鸣人并不意外。

那种先知才拥有的卸除了冲击的平静裹着他,洗漱吃饭挤地铁上班办公,能量强大到足以完成日常里需要的全部。

可又没能强大到驱赶他的浑浑噩噩。

他觉得自己在家在地铁上在办公室在寒冬里却又好像哪里都不在。

鸣人怀疑我爱罗那封邮件里包含了什么无心的咒语,他点开,于是被吸入数据和数据之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

他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过去。

我爱罗外出求学两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断过联系。

鸣人在上封邮件邮件里隐约知道我爱罗准备搬家——毕竟我爱罗对自己的事情向来不怎么提及。

他特地在周末挑适当的时间打过去,想要问他一切是否顺利。

接通电话的女孩子讲话很快,他根本听不多几个词。

等那边传来不耐烦的“hello”后,他才磕磕巴巴说找我爱罗。

讲日语的男声接过电话,告诉他搬家顺利,之后我爱罗大概会很忙,因为追他的人很多,所以最好别晚上打过来啦。总之他会转告我爱罗的。

整个过程没几句话,对方语速很快,就和那个讲英语的女孩差不多,鸣人全程只能张口结舌,以为自己听了一门接近日语的外语,等到那边传出“喂喂”的声音后,他道谢,七手八脚的挂断了电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通电话会让他那么挫败。

和烂到家的英语没关系。

他一直都为我爱罗是个非常好的人而骄傲,也知道总有一天所有不理解的人都会发现。

但他没想到会那么快。

我爱罗其实是不需要他的。

事实证明他俩之间依存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我爱罗手上。

我爱罗没有再联系他。

邮件也好,电话也好,他们之间鸣人曾经一度笃定非常牢固的友情被那通电话割断了。

他那时候年轻又骄傲,愚蠢的认定绝不低头至少能赢回尊严。

很可能潜意识里意识到低头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接电话的那一男一女是不是对我爱罗说他是个很糟糕的配不上他的朋友?他们取笑他的英语,指不定我爱罗还因此遭受了刻薄。

所以我爱罗不再联系了。

如果他追问,我爱罗会不会说出类似“是的鸣人,你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样的话来。

那他该怎么回答?

鸣人在这些叠加的问题中睁眼。

梦里的逼仄浓度并没有因为清醒而降低多少。他的确这样苦恼过,为这些事实证明都是愚者的臆想而烦躁过。

为我爱罗不会做的事情而猜忌。

我爱罗只会以为室友伤害了朋友,自己若不联系就是不原谅,他没有代他人冰释的厚脸皮。

我爱罗被他辜负了。

因为害怕被我爱罗丢下,所以他先丢下了我爱罗。

鸣人内心深处兴许很清楚,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想见他一面,想要得到谅解。

我爱罗便是这样慷慨。

鸣人想要原谅,他就真心诚意的交付给他。

但他却暴露出自私的一面,他希望他放弃前程。于是我爱罗决定不再纵容。

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没经受过分别洗礼。

佐助也曾经离开过,去意大利进修。

小樱去过西班牙,整整两年。

雏田直接嫁去了国外。

有些别离短,有些别离长,渡过长短不一的生离还会有死别。血缘也好婚姻也罢都不能把两个个体长久的拴在一起。

再不想放开手,也是终将要松开的。

我爱罗离开过一次,眼下不过是再度重演,既然是惯犯,处理起来应该要轻松许多。

鸣人二十多年来被佐助比喻为粗过下水管道的神经突然间没法过滤掉这种熟悉的不适。

想要握紧,想要抓牢最后一点不能失去的东西。

鸣人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资料。他不是个善于整理的人,大多数时候抓重点要比别人更耗时。

但他在试过最后一个法子之前,都不会放手。

 

天一亮他就给鹿丸短讯请假。

赶上首班车就往我爱罗家的方向赶。

天气很冷,脚下不停打滑,最后终于不负所望的摔了个跟头。

走到我爱罗家门口已经浑身都湿透。

他敲门,手鞠打开门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打扰了,我找我爱罗。”

“喂!”

他没等手鞠阻止就脱了鞋气势汹汹朝我爱罗的房间走。

他敲了五下门,没人应声。

鸣人猜到我爱罗不想见他,那刚好能让他孤注一掷说出厚颜无耻的话。

“我爱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了。

“应该是说是我不联系你的。

“我那些愚蠢的狭隘的担忧,让我没想过要体谅你的处境。

“我知道现在道歉已经晚了,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果我有能力让你哪怕只多开心一分,我也会尽力去做。我希望你能追逐自己的梦想。日本其实现在已经在起步了,不同于国外的饱和,国内反而可以有很好的发展。你应该考虑看看的。”

他搜索着凌晨在网上搜到的信息不流利的复述出来,同时拿出背包里厚厚一摞几小时前打印出的资料。

“国内真的可以考虑的……”

我爱罗没有回答。

他这个门外汉又怎么可能几个小时里就真正了解这个行业?

鸣人咽了口唾沫,在自己震耳的心跳声里开口。

“我不应该这样自私,但我还是想问你。

“可不可以留下来?”

我爱罗沉默。

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昏招。但没得反悔,至少尽了力。鸣人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他擦擦眼睛,往外走。

目瞪口呆的手鞠回神后清了清嗓子:“我爱罗不在。”

鸣人眨一下眼。

手鞠神色难得和善下来,她重复:“我爱罗不在。”

鸣人脸色顿时精彩万分,他跳起来,火烧屁股一样往外跑。

“喂!漩涡鸣人!”

鸣人回头。

“你家附近有麦当劳吗?”

鸣人茫然的点头。

“你今天晚上九点到你家附近的麦当劳去等。”

“等什么?”

“爱去不去!”手鞠甩了个纸袋过来,并拍上了门。

鸣人捡起那包东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等回到家,他翻找出上次剩下的我爱罗买给他的药,吞下去后调好闹钟,裹紧自己努力睡几个小时。

醒过来也才过去两个小时,但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他洗漱过后,把自己收拾得有点人样,枯坐着假设怎么才能讲出更有说服力的挽留说辞。然而他心里也清楚,所谓的“有说服力”面对心意已决是多不堪一击。

八点他就出门,拐角的麦当劳因为环境算不上舒适,地理位置也偏僻,来客零星,撑到现在简直不可思议。

鸣人上二楼,我爱罗却已经到了。

他接近同手同脚的走过去,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我爱罗看上去很疲倦,看见他露出半个微笑。温和如常。

如常令鸣人嗅到一点点可以挽回的气息,他也笑:“照片拿到了。”

“那就好,白天恰巧不在家,害你白跑一趟。”

“才不会啦。我吓了手鞠一跳吧,代我转告她不好意思哈。”

“她看上去倒是挺高兴。”

“真是稀奇。要吃点什么?现在肯定饿了吧。”

“热牛奶。”

“嗯好。”

他小跑下楼,点好餐——以前他和我爱罗每次去麦当劳的标配,然后拿着托盘小跑上楼。

吃饭的时候坐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聊天的时候,不只是周末不只是假期不只是偶尔,他想我爱罗每天都能在旁边。

小樱说没有这样的朋友,大概真的是没有,但也没关系。

他在离别当口明白过去的依存关系从没改变过,而需要我爱罗是如此的理所应当且正确无比,他用不着逃开,相反,追上他是仅存的解决之道。

热牛奶递到我爱罗手上又被推回来。

“给你点的。你该多穿点,鼻子都是红的。”

鸣人握住纸杯,他有预感,虽然到现在他还满脑子浆糊不知道该如何出击,但我爱罗还是那个我爱罗,之后必定会格外顺利。

“对了,你手机打不通,是不是”

“因为用不着了。”

这句话如同一颗急速发射的闪光弹,没有杀伤性的把他凌晨白天中午想到的不停演练的一切挽留全部苍白化了。

鸣人眨眨眼。

“啊?”

“你没看到信息吗?我要回去了。”

“看到了”

“应该不会再回来,所以想着至少要跟你告个别。”

“……可是……啊……我”其实我不出什么来,现实和他苦备的剧本完全两样,他只能揪出少量的应急台词,“这样说大概很自私,但是……但是,真的非走不可吗?”

我爱罗垂着眼,有种小动物似的干净无争:“我的全部都在那边,我只能回去。”

“手鞠和勘九郎”

“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离得远一点大家也更方便。”

我爱罗说的是实话。

他不希望哥哥姐姐挂念着弟弟,时刻想要维护他弥补他,他要他们得到的幸福之上没有笼罩任何阴影。

我爱罗的考虑很周到,太周到了。鸣人的计划说出来只会让大家都难堪。孩子气的任性事情大人做出来只会不像话。

我爱罗带给他的无所不能的错觉,被现实的魔法杖嘭的解除了。

“啊呀,那么,”鸣人举起纸杯,里面的牛奶绕着圈的在掌心摇晃旋转,他跟随它们扭出一个绵软的笑容,“一路顺风。”

“谢谢。”

然后他仰着脖子喝酒一样干了牛奶,我爱罗没来得及拦住。

牛奶烫有烫的好处,鸣人可以不用笑了,他甚至可以苦着脸,用发麻的舌头不清不楚的说:“我就不去送你了。”

“不要紧的。”

临别前我爱罗把围巾取下来给鸣人围上。

“鸣人,照顾好自己,好吗?”

“当然啦。你也是。”

离开麦当劳,鸣人茫然地朝家的方向走。

他没想到小樱说的那么准,惨过失恋。

失恋以后还能再谈,可是我爱罗只有一个。

鸣人没有问我爱罗的新号码,他打算回去把那个存好的邮箱号也删掉,和学生时代不同,那时候他知道我爱罗抓着绳子的另一边。而这次,绳子不知道拴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哪怕他肯花一辈子去探寻也没用了。

能够找回这份友情本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然而摩天轮上奇迹也要暗淡,因为想要挽留我爱罗,朋友这样单薄的身份是不够的。

他憋住所有濒临爆发的情绪,前路千万条铺开,但只有往家那条路可去。

 

走到门口小樱打电话过来。

“鹿丸说你今天没上班。没事吗?”

他不想跟任何人撒娇,事实上依靠别人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不需要安慰,他只想要一个挽回的方法。

漩涡鸣人两次深呼吸,他以为他准备好了,开口声音却在抖:“……小樱。你说得对。”

春野樱立刻警觉起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就是……我没事。”

又不是失恋。

我爱罗这样的好,其他人又不瞎,很快他会找到优秀过漩涡鸣人百倍的朋友,不,肯定现在就有那样的人了。

他就是,失去他了。

或许从来没有抓紧过。

如今连抓紧过的错觉也逐渐溃散了。

“鸣人,你冷静点!我马上过来。”

鸣人进门,打开灯,光线刺得眼泪流下来。

他不肯放任自己忘记性别年龄的哭哭啼啼,索性用手背挡住眼睛。

他不看路的往里走,沿路磕到桌脚板凳取暖器,最后脚底下踩到什么。

是手鞠给他的纸袋。

鸣人打开纸袋,他只想做点什么好尽快让眼泪停下。

是他收到的合照。

但又不一样。

我爱罗没有看着镜头,他很小幅度的侧过脸,视线柔和的落在身侧。

这张照片代表了什么?

他会不会又自作多情了?

但是,即便是靠不住的稻草,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攥紧它。

照片里的视线仿佛一双有力的手,把他拉到了立于坡道上的我爱罗身边。

最后的稻草往往都有通神力量,他咬紧牙关往外跑前手机再次响起来。

鸣人接通。

我爱罗的声音水波般递进:“睡了吗?”

鸣人蹲下穿鞋,笨嘴拙舌的接口:“没有。到家了?”话音未落就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

有短促的轻笑传来:“我没有回家。”

鸣人攥着手机,忽然在迫近的某种预感里屏息静候。

我爱罗在线路那边叹了口气:“我刚才有些烦躁。”

“刚才怎么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鸣人”我爱罗想要改口,但来不及了,“我在你家楼下。”

“你等我!”

鸣人抓起要是往楼下跑,他压根来不及去按开电梯。

一种毫无依据的迷信在操控他,如果做任何多余的动作,错过零点几秒钟,他会失去他。比永远更久的。

我爱罗果然站在楼下,他看上去对鸣人过于迅速的出现有些慌乱,但或许只是错觉。

“哈、哈——我以为你会很忙。”

“你离开的时候看上去不好,我有些担心。”

“……你不必”

“一路都在想怎么跟你道歉,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番话非常的不我爱罗。

至少我爱罗不会透露这样多的自我,他的顾虑和想法从来藏在精巧的小罐子里。

“你跟了我一路。”

鸣人不准确的说法好像指责跟踪狂,我爱罗显然有些尴尬。

这一瞬间,鸣人希望透过那张照片他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希望小樱关于我爱罗的胡言乱语是真的,希望失去联系后等在他楼下的唯一一个可能是真的,希望他原谅他厚待他之后可能复杂于友情的猜测是真的。

他最后只剩下这点希望可抓牢。

他用力摇头,摇开不确定和畏缩:“我爱罗没有不好。而且对我,你永远不需要道歉。”

他们两人静立在寒夜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路灯。

我爱罗没有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才眯起眼睛问:“眼睛怎么肿了?”

鸣人下意识揉了揉:“你能不能不走?”

我爱罗苦笑起来,鸣人看着觉得这表情格外伤感。

他不愿意他难受,所以小声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

“我只是想要和一个人一起早饭中午吃一样的便当晚餐时隔着餐桌相对坐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那种苦笑僵在我爱罗脸上,他看上去和摩天轮上时差不多平静,差不多忍无可忍的绝望:“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

“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想要每天和你见面,吃相同的饭菜,在镜子前面刷牙。睁开眼见着的第一个人是你,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

 

从四月份开始,可以在彩虹大桥上欣赏东京湾夜景。

鸣人和我爱罗随人潮慢慢往前移。

他俩先在海之家分吃完一盒章鱼烧,然后散步逛完了两个公园看完了自由女神像。

“台场很棒,对吧。”

我爱罗看着他T恤上的酱汁,小幅度摇头后又点头赞同:“的确是。”

“什么?”

“衣服要洗了。”

鸣人低头,扯住领口猛瞧一阵,好像眼睛里能喷出衣领净似的:“周六才是洗衣日。”

“周五的24点就算周六了。”

“可恶!我恨好口才!”

“既然如此,你自己解决吧。”

“你才不会,你可是我的哆啦A梦。”

我爱罗轻笑,凑到他耳边:“大雄可不会和哆啦A梦谈恋爱。”

鸣人笑得呲牙咧嘴:“那不一定。”

等上了彩虹大桥,没走几步路漩涡鸣人开始左顾右盼,好像周围哪里藏着中奖彩票一样。

“找什么?”

“这里怎么看着都差不多。”

“那当然,桥很讲究对称的。”

“我们上次合影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

我爱罗失笑,由他拿着手机对着照片里的场景进行比对筛选。

鸣人当然没找出个所以然。我爱罗在他脑袋冒烟之前停下了,然后他拉住他:“就是这里。”

虽然知道我爱罗不会说大话,但鸣人还是忍不住撇嘴:“你怎么确定的。”

“第一千零一十步。”

“……”

“怎么啦?”

“你就不能偶尔比我笨一点?”

我爱罗摇头,表情诚恳:“我想照顾好你。”

鸣人几乎是立刻抬起手表示认输,并再次唾弃从前和恐怖超过核武器级别的我爱罗相处自如的自己蠢过白痴。

“所以,小樱说的是真的。你后来不再联系我是因为看到我和雏田?”

我爱罗没有回答,但咬住了嘴唇,表情有些难堪。鸣人从不怀疑他的坦诚,只是总要担心那些过分的隐忍,会让他在羞于启齿的时候拒绝交流。

“我想知道我爱罗的心情,绝对不会嘲笑你。我比你想的更喜欢你,所以不要……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过了一小会儿,鸣人用肩膀撞过去:“你再不说话,我会很尴尬。”

我爱罗低笑起来:“败给你了。”

“成交?”

“成交。”

他们在桥上第一千零一是步的位置等待,直到周围的灯完全亮起,置换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二”

鸣人举着自拍杆,按下快门之前,忍不住看向我爱罗。

我爱罗果然正看着他。

“别看我,看镜头。”

“好。”

“我不是镜头。”

“那我们一起。”

“……这样就没人看镜头了嘛。”漩涡鸣人放下举酸的手。

“鸣人不用什么都考虑我。”

漩涡鸣人踢着前面的路面:“我看见手鞠的那本相册了。”

“是吗?”

“我爱罗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所以我告诉自己”

“……”

“以后我爱罗每一次看我,我都要知道。”

说完后,他抓住我爱罗的手。

立刻就能感受到对方紧紧回握的力度。

“我爱罗,决定好要回来了吗?”

“那边市场前景比国内要好。”

“……这是肯定的。”

我爱罗哈气,鼻尖有些泛红:“气温、饮食、生活习惯、交际圈子,这些年我也更习惯在那边。”

“噢。你不用马上回答的,我随口问的。”

“那鸣人呢。”

“我……我当然更喜欢这里,没有一个国家会比这里更好了。拉面、温泉、新干线、小青蛙、池袋、海滨公园……”

“也是。”

“可是……这里没有我爱罗。我现在有努力学习,你也知道我有多不擅长。”

“鸣人,”我爱罗打断他,眼睛很亮,大约整个东京湾的灯火都被吸入后在瞳底盛开了,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迷人。

“我的回答和你一样。”

 

“那里虽好,但没有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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